第十七章 沼泽
计划开始。
而计划，就是让一切按照正常的轨道进展。
萧飒和我退出，钟不驯继续参加排练。而接下来要等待的，就是兔子放松警惕的那一刻。
黑夜已至，萧飒来了医院。看起来他精神很不错，不过我知道这笑容背后的疼痛，但我们彼此都未提及那件事。
“靠，你小子，背着我去约会？还晕倒了？”萧飒歪着嘴，笑嘻嘻地看着我。
可恶，这个大嘴巴狐狸男，怎么谁都告诉……脑海里浮现出李珂的奸诈的笑容，不禁浑身发凉。不行不行，以后一定得少看几眼社长，只是在脑海里想想他的样子感冒就瞬间加重了，还真是不得了呢。
“约个屁屁会，差点人都没了。”我翻了个白眼。
“布谷…”潇洒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你在做的事，和我……有关吗？”
“蛤？喂喂，我可是百分百的直男好吧，你再怎么引诱我也没用啊。”我坏笑着。
如果是往常听到这种话，潇洒一定会“嘿嘿嘿”地冲过来，然后两人爆发一场“基战”。可是萧飒，只是无奈地笑了笑。
那样的笑容，比眼泪还苦涩。我攥紧了拳头。
“啊，那个，玩游戏吗？”我掏出了手机。
“哈？又要我带你？”萧飒扑哧笑了。啊，耻辱啊。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要主动让他带我玩。不过在游戏这方面，我确实不太精通。没办法没办法，既然游戏上不占优势，只能用我的男性雄风征服他了。
“小哥哥，带带我嘛~”声音又酥又甜又软，果然只要我认真一下，绝对比那些个什么笔芯陪玩上的小姐姐卡哇伊得多嘛。哟嚯嚯，又找到了一条未来的致富之路了呢。下一个萝莉音“颜值主播”舍我其谁~
“呕……”
“讨厌嘛小哥哥，人家这么可爱~”
“你不要过来啊！”
“……”深夜的医院渐渐变得吵闹，天上的乌云散了些，撒出些许星光。
秋雨过后，天气格外的清爽。打了一天的吊瓶，已经基本痊愈。收拾妥当，临近中午，我便出了院。啊可恶，这么想起来，虽然昨晚萧飒给自己带了些许饭菜，但还是饿得很。嗯~得去食堂饱餐一顿。回到宿舍，叫上萧飒，向食堂进发！
路上，谈论着二次元的美少女们，我开始观察起三次元的美少女们。秋季以致，卫南市作为处于南北方交界的省会城市，天气也从此刻开始转凉。关上了喧嚣蝉鸣的广播，展开了金黄的油画。说道秋季的代表颜色，那一定是金黄了。雨后盛开的黄花，凉风吹拂飘落的黄叶，农田摇摆澎湃的麦浪，夕阳下少女反光的发丝…咳咳，我可是很正经的哦。
走进食堂，和萧飒一人拿一个大盘子。唔，为了庆祝大病初愈，我决定久违的请萧飒饱餐一顿。作为我从小一起长大的“好兄弟”，萧飒自然把兄弟情义放在首位，一进食堂就端着盘子走向食堂最贵的肉类区。嗯，不愧是好兄弟，总是能体谅兄弟的难处。连我是亿万财产继承人，每天为了钱花不完而苦恼这种事他都能体察到，还主动为我分忧解难，着实感动。
正当我端着盘子跟在萧飒身后，以防他去拿20一份的虾仁时，前面的高大身躯，突然愣在了原地。我急忙走到他身边，这才发现萧飒呆住的原因。
前方，潘逸杰正和钟不驯热切地交谈着。只见潘逸杰眉开眼笑，正挥舞着手臂，向钟不驯比划着什么。钟不驯虽然还是显得有些面无表情，但依然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潘逸杰，时不时点点头。喂，你这家伙不是间谍吗？怎么还是一脸漠然的样子……你倒是好好演一下啊！
但说实在的，高大英俊的潘逸杰和纤细挺拔的钟不驯，二人站在一起，就像是电视剧小说里描写的标准青春情侣一般。我像是呛了一口海水一般，嗓子干涩不已。想着，我掐了自己一把。别说是因为计划了，就算不是因为计划，又在这里自作多情什么？
是啊，一向如此。
少年少女最大的罪恶，就是把自己内心幻想的童话世界带入现实，擅自期待，擅自盼望。妄图把别人变成自己梦想王国里的角色，让别人配合自己演出这幼稚的话剧。
是的，贪妄，是人最大的原罪。
我拐了拐萧飒的胳膊，“去别的区看看有没有好吃的？”
“嗯。”
一路无言。萧飒拿了一个热菜，一个凉菜，找了一个没人的位子，缓缓坐下。我看着他，他盯着盘子里褶皱不堪，蔫着头的炒油菜。我轻声叹了口气，准备去给他拿碗米饭。
“布谷…”萧飒叫住了我。
“嗯。”
“那件事，和潘组长有关吗？”
我怔在原地，脑海里，钟不驯坚定的目光在闪回。嗯，还不是告诉萧飒的时候。
“什么事情啊？我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，反正现在最大的事，就是干饭！”说罢，我咧着嘴笑了笑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萧飒苦笑一下，没有说话。低头撅起一根绿的发黑的油菜，又放下。随即，他把嘴伸到盘子边，大口大口地，把盘子里的菜掀到嘴里。
我紧咬着嘴唇，走去打了一碗米饭，一盘肉。等回过神，我才发现，嘴唇竟然被咬破了皮，嘴里甜丝丝的。某种情绪像是伴着血液一同流进了口腔，我品尝到了自责，愧疚，愤怒。但还不是时候，没错，还不是时候。我看了看手背上，昨天吊瓶留下的针眼，默念着。
像是听到了我的呼唤，一个高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。我朝旁边一看，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，是杜朗。
“哟，布谷学弟，这么巧啊，还有萧飒同学啊。”
喂喂，巧什么啊，分明是你自己坐过来的好吗？他盘子里的菜早已所剩无几，只剩一块肉和寥寥几口米。分明是已经吃完了，又特意坐了过来。萧飒更是一脸茫然，错愕地看着我和杜朗。
“啊，学长好，那个，有什么事情吗…”
“布谷。”还没等杜朗回答，萧飒先端起了盘子，“我吃饱了，一会还有事，我先走了，学长再见。”说罢，头也没回，转身快步离开。
“萧…”我止住了呼声，因为我明白他为何离去。传言不会自己停息，只会愈发猖狂，直到彻底将受害者吞噬。面对卫南大学派来的校庆负责人，顶着那样的“帽子”，萧飒怎么可能坐得住。我愤愤地转过头，看着杜朗。
“喂喂学弟，干嘛这么看着我嘛，来来来，吃肉吃肉。”说着，他从自己盘子里拣了那唯一一块排骨，轻轻放在我盘子里。若是平日，我此时一定该受宠若惊了吧。但此时，我心里则满满的是对杜朗的不满。
“学长，有什么事。”
“唔，就是看你坐在这，想找你吃个饭嘛…怎么，你觉得有什么事情吗？”说着，他微笑着打量着我。一边吃着盘里所剩无多的菜。
我按了按额头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“学长，看来你们卫南大学的同学还真是很有生活情趣呢，总有时间去做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事。”
杜朗愣住了，眼神里的笑意渐渐融化，露出了内里的强硬严肃的目光。他默默低下了头，沉声说道：“布谷同学，听说，你和萧飒同学退出了，对吗？”
“嗯，没错。”
“布谷同学，我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不过在我看来，你不是那种会直接退出的人。”说着，杜朗喝了一口水，顿了顿。“而小驯，则不是会继续留下的人。”
我沉默不语，没有想到，杜朗知道的竟然这么多。而且，他的观察和分析也都…我咽了口唾沫，往嘴里夹了口菜。人声喧哗的食堂里，我却感觉仿佛沉入海底了一般，一片死寂。
“我想你们应该在计划什么。我来也只是想提醒你，不管你们准备怎么做，都要时刻注意他。”话音未落，他端起盘子，在起身的前一瞬间，用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：“潘逸杰，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。”说罢，转身而去。
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不禁暗自沉思。
吃过午饭，走进一间每人的教室，我又陷进了思考的沼泽。是的，这是我最大的弱点之一，凡是重要的事情，不把它想清楚就心神不宁。就好像上学时没有收拾好书包就睡不着觉，不换上最舒服的鞋就不敢参加赛跑，不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就不敢进入考场。但我明白，有些事，是你一生也想不明白的。就像希绪弗斯，推着永远无法到达山顶的石头。可即便如此，我还是踌躇不前，直到自己思考完毕，自认为做好了100%的准备为止。
脑海里，杜朗的那句话萦绕不休…
靠在椅子背上，脑海里风雨乱作一团。飘摇在风里，沉没在海底。此时的我，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。
也许因为“大病初愈”的缘故，才刚过了一上午，大脑就已经疲惫不堪。趴在桌子上，脑内开始不受控制地被各种声音占据。
商步谷…
脑海里，一个漆黑的失去了体积的影子包裹住了我，“商步谷…”他低吟着，怒吼着。他在质问我，质问我只有我和他知道的问题。我把头埋在怀里，蜷成一团，默不作声。突然，眼睛像是被撕裂开，强烈的光线涌了进来。
眼前，一道巨大的门巍然伫立，微微一道门缝开着，门里，无数身体漆黑一片的小人在向我招手，他们低声轻语着，他们大声叫嚣着，他们说着我每天都听着的语言，可我一个字都听不懂。我失了神般，缓缓走过去，不，是滑了过去，飘了过去，流了过去。我的手已经伸进了门缝，近了，近了。马上，手指已经触碰到他们的指尖了……
突然，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我扯了回去。我挣扎着，可无济于事。不用回头就知道，是先前的那个黑影。“商步谷…要过去吗？商步谷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，越来越轻。
像是失去了推力的秋千，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，归于平静，归于妥协。我笑了笑，无奈与释然。尝过了便会明白，自己永远不会喜欢苏打水的味道。我转过身，他回归我，我去往他。大门，逐渐关闭，只剩下我和黑影。
被风吞噬，被海淹没。
可那扇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，我好像听到了什么。
门的那边，传来一声与其他声音不同的歌唱。
那是我从未听过，却唯一能听懂的语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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